徐复观的《两汉思想史》甫一问世，就在华文学术界引起巨大的轰动。有人说，传世著作往往与作者生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徐复观，湖北浠水人，原名秉常，后来熊十力为他取名为“复观”，其名取义自《老子》:“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在近代思想史上，徐复观声名显达，与熊十力、马一浮、梁漱溟、张君劢并称中国当代五大儒。

　　由徐复观《自序》可知，《两汉思想史》酝酿于20世纪50年代，直至1978年杀青付梓。其间，东亚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徐复观著此书难免受影响。他在《自序》里说：“古人的思想，必然与古人的品格、个性、家世、遭遇等，有密切关系。我深深体悟到，在二十余年的工作中，证明了克罗齐只有现代史的说法……”

　　放眼当时东亚，儒家文化圈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透过现象看本质，各种运动兴起，体现当时现代化浪潮要求的民主与东亚专制文化间的矛盾已变得过于尖锐。在这样的大背景下，长期被东亚帝王奉为圭臬的儒家思想难免被视为专制主义护身符而遭到冲击。有鉴于此，徐复观试图澄清是非。他坚定地认为，儒家不是专制主义天然的捍卫者，相反，真实的儒家是具有民主倾向的，只不过被专制文化扭曲而已。这一观点，成了《两汉思想史》主旨。

　　为论证这一观点，徐复观在《两汉思想史》中将早期儒法道墨诸家思想置于“周秦之变”的历史语境中，一一作了剖析。徐复观指出，周秦之变实是中国专制主义形成、确立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士人由兼职战士、农民彻底转型为专业知识分子。

　　与此同时，他们因为持有不同的立场分化为两大系统：儒家、道家、墨家，为人民说话；法家、名家、兵家，为统治者服务。当然，徐复观也补充说，后者对绝对权力也不是一味纵容，如在丞相制度的设计上，法家也有用相权牵制皇权的考虑。

　　既然儒家站在人民的立场上，为何它也会沦为统治的工具呢？对此，徐复观对汉儒和西汉政治间的关系进行了探讨。其中，董仲舒是他关注的焦点人物。他指出，董仲舒的天人合一思想，实是为限制君权而炮制的折衷主义方案。董仲舒的天人合一，其要髓在于“屈君以伸天”。徐复观指出，在周秦之际，中国精神逐渐由宗教走向人文，其中最为显著的表现就是天的降格。天一降格，就接近于人，使人之地位愈为崇高，如此一来，所谓伸天，实为伸民；所谓天意，实为民意。

　　董仲舒就此巧妙地让其具有朴素民主精神的儒家学说成了国家哲学。但这种欲遮还羞的设想，在专制环境中，最终只能变形、扭曲，儒式民主亦告式微。

　　走笔至此，有必要提及与徐复观同时期的另一位史学大师钱穆对于汉代的理解。在钱穆看来，汉代是个伟大的时代，汉代最大的成就即平民政府的建立；平民政府的建立，是对春秋以来的贵族政府、贵族政治的否定，这是平民的胜利。钱穆的这个观点，不仅回避了专制主义，还美化了西汉政治。对此，徐复观大加批判，认为这完全是“良知的迷惘”。一场钱徐论战遂揭开序幕，形成巨大的思想振幅。

　　正如陈寅恪指出的那样，阐述历史愈系统，则离史实愈远。和钱穆一样，徐复观之修《两汉思想史》，也有照顾其系统性而把一些史实过度合理化的倾向。所以，当我们翻阅《两汉思想史》时，也要有所甄别。

　　然而，无论如何，作为一部出色的思想史经典，《两汉思想史》既为我们打开了了解传统儒家的明窗，也为我们提供了思接两汉世界的接口，更为我们架起了通向儒家理想国的桥梁。且行且读且体味吧，就在历史和理想的交汇处，走进那个现代儒者广阔的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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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徐灏飞（经济师、香港118现场直播站历史学系在读博士研究生）

来源丨绍兴日报

编辑丨王越月

编审丨戴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