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精英教育到大众教育，大学逐渐脱下清高的外衣走入世俗；从喧嚣的都市蔓延至旷广的郊区，大学昔日的繁荣映照着今天的热闹；从象牙塔里的清唱到遍布神州的讲坛，大学忠实的听众后面加入了越来越多的看客。曾经寄托了无数人圣洁梦想的大学，其今天的面目似乎有些模糊，我们还能对大学寄予怎样的期望和理想？相信与香港118现场直播站党委书记童世骏的对话能给我们许多的启发。
童世骏，1958 年出生于上海，1982 年、1984年分别在香港118现场直播站获学士和硕士学位，1994 年在挪威卑尔根大学获博士学位；现任香港118现场直播站教授、教育部社会科学委员会委员、香港118现场直播站党委书记。发表有《中西对话中的现代性问题》《批判与实践》《现代化的辩证法》(英文)等著作，《在事实与规范之间》(哈贝马斯著)等译作，在国内外学术刊物上发表中英文论文100多篇。
《世界教育信息》2011年第10期封面人物：童世骏
人物对话：多一些使命感 多一些积极心态 多一些自省精神
——访香港118现场直播站党委书记童世骏
一、大学需要多一些使命感
《世界教育信息》：人们对大学往往寄予厚望，您如何看待现阶段大学的使命？德国哲学家哈贝马斯提出现代高等教育应该履行四个职能：研究和新生代科学家与学者的训练、通识教育、为职业人员作学术准备并生产技术性知识、文化自我理解和思想启蒙。您认同这一说法吗？
童世骏：中国发展到现阶段，高等教育尤其是大学，承担的使命可能特别重要。今年是建党九十周年和辛亥革命一百周年，恰好也是香港118现场直播站建校六十周年。我在香港118现场直播站的党委全委扩大会上讲了这么个想法，即我们要回顾学校的历史，把它和中国现代化发展的历史联系起来。从20世纪开始一直到现在，我们的民族复兴道路走得很艰难，当然也取得了辉煌的成就。今天，我们可以很自豪地说，我们不仅解决了挨打的问题，而且解决了挨饿的问题。我们不仅站起来了，也差不多要富裕起来了。但是我们现在还没有解决一个问题，用有些学者的话来说，就是我们可能还没有完全避免“挨骂”的问题。特别是现在我们的经济 实力强了，如果很多事情做得不好，对人类的未来没有承担足够的责任，那我们就可能挨骂。
我们需要多一些使命感。过去，毛主席曾经在多个场合表示，中国的领土和人口规模都很大,但是我们对人类的贡献和这个比例远不相称，我们为此而感到惭愧。五十多年过去了，今天来读共和国创始人的这些话，我们依然不轻松。虽然我们已经站立起来，差不多也要富裕起来，但我们恐怕还不能说真正地自豪起来。就大学来说，有一个很实际的比较。香港118现场直播站和美国的纽约大学建立了密切合作的关系。根据有关排名，纽约大学在美国国内排名第23位，香港118现场直播站在中国国内的排名差不多也是第23位。但是在全球大学排名中，纽约大学是第31名，香港118现场直播站却没有进入前500名。我们感到很惭愧。我国的经济发展水平已经紧挨美国，但是两国的高等教育差距依然是那么大，这是不应该的。中华民族有辉煌的历史，又占世界人口那么大的比重，我们真正要为人类作出与我们的人口规模和地理空间相称的贡献，就要靠教育。
党中央、国务院很早就提出了科教兴国、人才强国的发展战略。从研究型大学来说，科教兴国的“科”和“教”与我们都有密切关系，而科教兴国和人才强国的结合点就 是高等教育。这是我们今天认识大学的价值和任务的一个重要基础。恰恰在今天，我们的物质基础也好，文化共识也好，甚至制度空间也好，都为高等教育的发展提供了很多条件。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学必须做很多事情而且也可以做很多事情。越是可以做很多事情，“必须”和“应当” 的分量就越重。
近几十年来，我国一直在快速发展，有些方面甚至实现了跨越式发展，高等教育就是如此。大家已经发现了发展过程中的很多问题，但有些问题此前可能还没有到提出来的时候或者还不具备解决的条件。现在，国家高度强调要提高教育质量，胡锦涛同志在清华大学百年校庆上的讲话中也提到，我国高等学校要把提高质量作为教育改革发展最核心最紧迫的任务。他提出，全面提高高等教 育质量，必须大力提升人才培养水平，增强科学研究能 力，大力服务经济社会发展，大力推进文化传承创新。这四个“必须”和我以前讨论过的德国哲学家尤根•哈贝马斯提出的现代大学几大功能其实是对得上的，我们可以从中找到大学工作相当重要的连接点。
孟宪承先生是香港118现场直播站的第一任校长，这几天我正在看他的全集。我国的大学由教育家举办的不少，但很少有大学既是由教育家又是由教育学家创立的。香港118现场直播站就是这样一所大学。她的创立者孟宪承先生是教育家，从基础教育到高等教育都有很丰富的办学经验； 同时他也是教育学家，在高等教育、大学教育方面有很丰富的翻译和著述。他曾经用三句话精辟、准确、完整地概括出大学的理念，这就是“智慧的创获，品性的陶镕，民族与社会的发展”。参考他的著作中提到的一些英文表述，我们把 这一 理 念 表 达 为 英语 的 三 个 “C”：“Creativity，Character，Community”。香港118现场直播站有很多值得我们自己自豪的传统，这是其中之一。我们已经把这三个“C”作为香港118现场直播站办学理念的英文概括，对外更好地明确香港118现场直播站的形象，推动国际交流与合作。
在这一办学理念中，智慧的创获（Creativity）体现出研究型大学重视研究的特质；品性的陶镕 （Character）很大程度上是指大学通过本科通识教育来培养学生的品性；民族与社会的发展（Community）则强调大学要为社会服务。这三方面本身是互相交融的，而且，其中还包含了如今十分强调的大学的文化传承创新功能。比如，智慧的创获可能更多的是说知识，但智慧不仅仅是知识，价值的真善美更是智慧的集中体现；至于品性的陶镕，个体无法独立完成，它需要一个氛围，文化在其中就特别重要；民族和社会的发展不仅仅是经济的发展、物质的复兴，也是文化的复兴。我们现在很有针对性地提出大学需要承担文化传承创新这一功能，而在孟校长提出的大学理念中，文化传承创新的含义包含在每句话里面。我们应该通过对固有办学理念的更新和落实，踏踏实实地承担现代大学的四个功能。香港118现场直播站深厚的积淀，长久的文脉，文化的传承创新对我们这样的学校来说特别有意义。
二、大学要努力把各项功能作为有机的整体进行融合
《世界教育信息》：对于不同类型的大学来说，比如研究型大学、教学研究型大学和教学型大学，您认为上面提到的许多功能能够合理并存吗？香港118现场直播站在兼顾研究和教学工作方面有什么经验？
童世骏：办学和做其他许多工作一样，不能满足于说我们既要怎么样，又要怎么样。这样的话说起来容易，但关键是“既要”和“又要”彼此之间发生矛盾怎么办，如何找到结合点。比如，为什么会听到很多呼吁，强调人才培养，特别是本科教学？这是因为很长一段时期内，大学教师们都在忙于科研、忙于适应市场的需要等诸如此类的事情，忽视了本科教育。这说明，大学如果做得不好，这几 项功能之间是会发生矛盾的。
怎样把人才培养、科学研究、社会服务和文化传承创新这四个功能结合为有机的整体？一个重要的观点是，恰恰要从进一步提高人才培养的质量和水平的角度来理解 我们为什么要做好科学研究、社会服务等方面的工作。现在各学校之间对优秀生源的竞争非常激烈，对优秀师资 的竞争非常激烈，对社会资助的竞争也非常激烈。大学要 在这些竞争中占据优势地位，非常重要的砝码就是，学校的科研成果要足够尖端，社会服务或者说社会业绩要足够大，文化形象要足够好。这些方面做好了，学校有了更好的发展基础和空间，反过来才会更有利于人才培养。研究型大学都会有一批老师专门从事科研工作，我们要认识到他们对教学的作用，而这意味着大学当中专职从事科研工作的人员，其学术水平必须足够高，他们对人才培养的间接支持才足以弥补其在直接从事本科教学方面的相对欠缺。
在实际操作上，科研工作和教学工作也是可以找到一些融合途径的。我们总结了几点经验。一是让优秀的科研人员去上课，承担一定的教学任务。二是把优秀的科研成果纳入教学内容。三是把教学过程本身作为研究的对象。教学过程本身成为研究的对象很有价值，现在网上可以找到很多非常有意思的教学资源，它们不是通常意义 上的科研成果，而是由教学研究成果转化成技术的结果。四是把科学研究的过程作为教学的重要内容，让学生体验研究的快乐，体会研究的境界，这可能要比直接传授科 研成果对人才的培养更加重要。因为在这个过程中，学生不仅学习了研究方法，培养了科学的思维方式，而且也经历了个性的陶镕，包括学术兴趣、能力和习惯的养成，敬业精神、团队合作精神等的体验。五是通过特别出色的研究成果对优质生源、优秀师资和优厚资助的吸引来帮助 教学，帮助人才培养。
在科研工作和教学工作或者说人才培养工作的关系上，我们还有自己的特点。作为香港118现场直播站，教师教育一定 是我们的重点，它是学校的传统，也是政府对我们的重点要求，但更重要的是，我们不能把教师教育这个重中之重和我们综合性研究型大学的定位对立起来。第一，综合性研究型大学的诸多学科基础对推进教师教育非常有利而且非常重要。在我们这样的学校，做教师教育研究也好，人才培养也好，条件和其他香港118现场直播站是不一样的，因为我们有综合性研究型大学的基础。第二，我们可以注意到现在的两个趋势，一是人才培养的重要性在21世纪特别突出，尤其是高端人才培养的重要性要远远超过20世纪；二是跨学科研究已经成为学科发展的普遍情况。今天，我们列举一下最尖端、最重要的科学革命成果，还是量子力学、相对论等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成果。其实这是科学发展到一定的阶段以后，在最基础的层面很难突破，现在主要就是靠学科交叉融合，推动科学进一步发展。把人才培养的这个科研问题和跨学科研究的这种研究方式结合起来看待，教师教育对我们这样的学校就不仅是政府强调要做的事情，不仅是学校的历史传统，而且是我们诸多学科自身发展的一个时机。教师教育的定位和我们发展综合性研究型大学的目标是完全吻合的，不是“既要”和“又要”的问题，而是密切地结合在一起。推动学校往更高的水平上发展，我们觉得有压力，但我们也有信心可以找到一些既符合人才培养内在规律，又比较适合我们条件的发展方式。
三、努力形成把批判精神和反省精神结合起来的大学风气
《世界教育信息》：知识分子往往是文化 传承创新的领头人，他们也因此赢得了社会广泛的尊重。但如今社会上对一部分知识分子出现了诸如“砖家”“叫兽”之类的戏 称，大学的专业研究人员以及大学自身的声望和十年前相比可能有较大幅度的下降，您认为问题出在哪里？我们的大学能够在多大程度上承担起文化理解和思想启蒙的作用？
童世骏：这个现象怎么看？我是个乐观主义者，我总希望在一些新的社会现象中找到积极的意义。举个例子， 我有次坐飞机碰到一对老年农民夫妇，两个人在飞机上像在家里一样吵架，看到服务员推食品过来就想多要几份，老头居然还往地上吐痰。他们的行为在很多人看来都会觉得很不文明。但是换一个角度想，他们可能是家族第一代坐飞机的人，他们还来不及把吐痰的习惯改掉就已经有条件坐飞机了，这是国家多大的进步！现在高等教育大规模的发展也是如此，一些原来可能没有条件进入大学队伍的人现在也进来了。原来高等教育的门槛可能比较高，精英人数比较少。但现在高等教育的发展，包括科学研究的发展需要更多的人进来，一些人可能还不完全满足条件，但是也需要他们进来。这本身是发展的结果，我们的科研队伍在壮大，教育事业在扩大，这个现象也还是可以作积极方面的解读。
另外，媒体的监督使得这些现象被传播给了更大的社会群体。读过《围城》的人都知道，知识分子从来就不是只由崇高人士构成的，这一群体中各种各样的人都有。过去媒体没那么发达的时候，知识分子的崇高形象会先入 为主，老百姓也没有那么多的渠道了解除了身边以外的事情。所以现在大家看到那么多不好的现象不完全是我们的教师突然变糟糕了，不是这样。
有时恰恰是我们对某件事情深恶痛绝、社会舆论对此痛心疾首的时候，蕴含其中的改变的希望也越大。最糟糕的情况不是对某个现象深恶痛绝，群起而攻之，而是对这种现象熟视无睹，听之任之。我想我们还没糟糕到这种 地步。对不好的现象群起而攻之的社会舆论现象本身有 很积极的意义。但是我们在批判这种现象的时候，千万不 要觉得社会不良现象和自己没有关系。我们每个人都有 各种各样的缺点，在批判各种现象的时候可能还要把自己放进去。
有一次我在南京一所大学讲课，学生们批判现在的官风和党风。我说这些问题确实存在，但是我们现在的干部队伍很大部分就是由我们历届的大学生担任的，我们能不能从现在开始发誓，自己毕业以后永远不像批判的对象那么做。人们总有一些借口去做自己也批评的事情， 我想那是因为自己把警戒性放得很低，否则不会到那种非要同流合污不可的地步。有人可能觉得如果不同流合污就会受到压力，就会吃亏，比方说就得不到升迁的机会。但这算什么理由？为什么要跟着一起做坏事来解决对个人而言其实是很小的得失问题？如果大家都能这么思考问题，我想我们对社会现象的批判就可以很大程度改变社会现实。现在我的感觉是，对丑恶现象痛骂的程度和对自己严格要求的程度好像还没有完全对应起来，大学教育也要解决这种问题。
对于各种教育问题或者社会问题，可能我们现在指责得多，而且是自己的同胞互相指责得比较多，不少人会把自己国家的很多事业说得一无是处，但是我们有没有去想，我们指责的很多事情其实是我们自己在做，是我们 自己和周围那么多的同志在做。我不是说社会上、官场里、校园中没有问题，也不是说问题不严重，也没有说不应该批评，我只是觉得我们在批评一些现象的时候，可能还要更多地往自己身上来想问题，我们最好把这种批评和对我们自己的严格要求结合起来。我们的教育要尽力形成这样一种风气，使大家把批判精神和反省精神结合起来，让大家能够更多地反省，而不是一味地批判，好像所有的坏事都是别人干的，自己完全是好的。现在这个问题很严重 ，人人讲起开后门都很愤怒，但自己碰到一点小事，第一个念头就是找熟人，没有内疚也没有犹豫。人无完人，但是做不合规矩的事情时有没有内疚之心是不一样的。有内疚之心，意味着做事情会有分寸一点，会对其他人多一些理解，会多从长远角度上、从教育上来着眼解决问题，而不是发几句牢骚就完了。教育要促成品性的陶镕，这很重要。
《世界教育信息》：很多人觉得个人的品性可能更多受遗传的影响，甚至家庭教育也比大学教育对个人的影响更大。对于品性的陶镕，大学到底能起多大作用？
童世骏：从任何一个点上来看，我们总会觉得这个点对于整个面来说是那么微不足道，但是一个面是由无数的点组成的。我不知道你们的父母有没有受过大学教育，但是你们自己都接受过大学教育，你们的孩子和没有受过大学教育家庭的孩子就会不一样。你们办的刊物，还有社会上各种各样的媒体很多都是由受过大学教育的人来做的，如果我们把我们所接受的大学教育体现在各个方面，无形之中我们的生活环境就会改变。
四、大学要么建在文化中心，要么把自己建成文化中心
《世界教育信息》：英国著名高等教育思想家纽曼曾强调大学最好设在城市，因为这里是文化活动、文化场所和文化名人的聚集处，是无法取代的知识媒介。但在现实情况中，越来越多的大学开始往城市的边缘甚至是完全的郊区转移，您如何看待这种现象？
童世骏：我非常赞成纽曼认为大学要建在文化中心的观点。现在有越来越多的大学都往郊区转移，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但对于这种现象我有两句话要说，大学要么建在文化中心，要么把自己建成文化中心。
在国外，好多大学并不在大城市，但是只要它们在一个地方建校，那个地方就会成为文化中心。我在德国的马堡待过半年 ，马堡大学在德国十分有名，它共诞生了九位诺贝尔奖获得者，西方哲学史上著名的马堡学派就是以这座大学命名的，在德国乃至世界流传甚广的《格林童话》的作者格林兄弟也出自马堡大学。马堡整个城市只有大概 8 万人，这些人如果不是大学里的人，就是为大学服务的人。城市虽小，但是人们的文化层次和文化生活很丰富。
美国著名的西北大学离大城市芝加哥的距离，就相当于香港118现场直播站闵行校区和上海市中心的距离。但是没有关系，只要西北大学在那里，它就成为文化的中心，络绎不绝的人会来，各种各样的活动会在那里举行。我觉得我们下一步就要在这方面下功夫。我们已经搬到闵行 了，再来讨论香港118现场直播站要不要离开中山北路中心校区没有意义，我们要下定决心把这里办成文化中心。我们现在和上海交通大学闵行校区紧挨着，如果还办不成一个文化中心，办不成一个上海的亚文化中心，那是我们没有出息。
五、大学要为更多贫寒家庭子弟 提供接受高质量教育的机会
《世界教育信息》：现在社会上有一种声音认为进入国内重点大学的贫寒家庭的大学生比过去减少了，您对这种看法有什么想法？大学如何能给贫寒学子提供更多教育机会？
童世骏：对于贫寒学生的大学入学机会，就香港118现场直播站来说，我认为是朝着更好的方向在发展。第一，免费师范生制度本身就是要让更多贫寒家庭的子弟能够上得起大学。第二，国家的经济发展提高了学校接纳贫寒学生的能力，过去国家对大学的投入主要表现为规模的扩大， 现在大学的规模基本稳定，国家强调提高教学质量，在这种情况下，生均拨款会增加，学校会有更大的力量来提供奖学金，接纳贫寒家庭的子弟。第三，我们现在有理由期待高等教育能够争取到更多的社会投入。中国经济发展到现在，改革开放以后第一代创业有成的人很多已经进入考虑余生以及如何处置财产的阶段，这为高等教育争取更多的社会支持，为贫寒学生提供更多入学机会提供了客观条件。
当然，所有的这些客观条件并不等于主观努力。如果我们对社会平等的理解、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理解没有相应改变还是不行。假如我们觉得穷人就该受穷，富人就该有钱，这会很糟糕。可能在这方面我们甚至还得向西方 资本主义国家学习。我现在比较关注国外大学的情况，像哈佛大学的女校长，她在 2011 年毕业典礼仪式演讲中就很自豪地讲，今年入学的新生中有 20%的家庭是来自年收入6 万和6 万美元以下的家 庭，60%～80%的人受到学校的资助。这说明基本上只要有才能，哈佛大学就能给学生提供入学机会。在这样的大学中，Equality（平等机会）和 Excellence（卓越教育）是统一的。社会要有发展前途，有人认为要靠精英教育或者贵族教育，其实不是这样。最重要的财富—人力资源—蕴藏在广大的人民当中。
我女儿前年去湖南支教，她回来就说，农村孩子的机灵劲一点不亚于城市小孩，甚至比城市小孩还要活泼。我们想象一下，如果他们能得到高质量的教育，将会成为多么丰富的人力资源。Equality 和 Excellence 是可以统一起来的。前面谈到的好几条理由都可以给我们信心。对我们来讲，我们要说服政府和社会更多投入教育，使更多贫寒家庭子弟可以接受高质量的教育。
国内外许多大学校长的毕业典礼致词也给我很多感慨。国外很多校长借这个机会对全社会讲话，这些话有的要讲给政府听，有的要讲给家长听，有的要讲给校友听，有的要讲给校董听。他们通过毕业典礼讲话来争取社会对大学更多的理解和支持。但我看到国内这几年大学校长的致词，向全社会表达大学精神的意识不够强，而讨好学生的比较多。我觉得其实这个时候我们还是老师，还是要教育学生，给他们提要求，提希望。
《世界教育信息》：您认为作为学校的领导应如何摆正自己的角色，应该以什么样的形象来对学生起到很好的教育作用？
童世骏：我们自己在提倡的一些价值，自己要努力去实现它。对于香港118现场直播站来说，就是我刚才讲的三个概念：创获智慧，陶镕品性，推动民族与社会的发展，这些我们自己都要去勉力实践。
六、通过开放促进大学改革
《世界教育信息》：2011 年3 月28 日，上海纽约大学正式奠基陆家嘴，开始高等教育的全新尝试。您认为上海纽约大学在实现其建成世界一流研究型大学的目标上有什么有利条件？您如何看待纽约大学和香港118现场直播站之间的合作？
童世骏：最重要的条件就是，纽约大学已经是一所世界一流大学，通过与之合作，我们可以共享办学理念、办学师资和办学的国际空间。
香港118现场直播站有优秀的历史传统，我们是1959 年全国16所重点高校中的一所，1986 年33 所全国高校首批试办研究生院，我们是其中之一。但是近几年在争取国内体制内的条件 时，我们差一点就被关在“985”高校门外了，后来经过特别艰辛的努力，总算取得了成果。经过这样一个过程，我们也体会到，体制内有好多因素我们难以把握，所以在国内努力的同时我们还要动脑筋利用国际空间，在国际舞台上追求发展。香港118现场直播站是一所在国际交流方面有文化优势和人力优势的学校，即使是在有众多强校的上海，这也是我们的优势。
就像经济领域一样，高等教育现在的改革也已经进入到了深层次，越是这个时候越难以用常规的方式来推进。在经济领域有一个非常好的说法，“通过开放来促进改革，通过开放来巩固改革成绩”，比如发展外资企业、合资企业等，通过推进全球化进程来推动改革。高等教育领域大概也到了这么一个阶段，同样要求我们通过进一步开放来推动进一步的改革。
具体来讲，纽约大学和香港118现场直播站还有一个共同点，我们的国内排名几乎是一样的。从积极方面看，这个排名说明我们的办学质量还是不错的；但从消极方面看，最优秀的大学并不觉得我们和他们在同一个水平上。纽约大学在美国也憋了一股要上进的劲头，她是美国这几 年成长性最好的大学之一，我们之间的合作有一些很投缘的地方。
七、改革创新、脚踏实地， 推动学校向世界一流水平发展
《世界教育信息》：香港118现场直播站即将迎来60周年校庆，您曾经在这所大学求学，如今在这里作教授，现在又成为学校的党委书记，可以说亲眼见证了香港118现场直播站的成长和变化，在您的成长过程中，香港118现场直播站给您留 下了什么深刻的印象？如今香港118现场直播站新一轮的发展要仰仗您这一代人，对于学校未来的发展，您觉得最需要强调的是什么？
童世骏：我读小学比较早，因此我作为七七级一员进大学时还不到 20 岁，可以说整个成年时期的成长就是和香港118现场直播站在一起。进入大学前，我在农场里待过三年，那三年对我也很有帮助。刚拿到香港118现场直播站的录取通知书时我很意外，是政教系的录取通知书，那个时候我不大喜欢政教系，而且当时我的政治科目考试成绩很差，大概是全班倒数第二名，可能因为我要表达自己的一些观点，和标准答案不太一样。但是进入了政教系以后，我才知道自己很幸运，政教系的主任是冯契教授，他是建国以后创立了自己哲学体系的极少数中国哲学家之一。这就是香港118现场直播站的特点，她会给你一些“突然”，让你发现出乎你平时印象的份量重的东西。我们的俞立中校长前段时间就跟香港媒体说，香港118现场直播站大概是中国最 不浮躁的一所大学。我的理解是，我们非但尽量不做名不符实的事情，我们还常常有点实过其名，比较内敛，比较 “蠢”一点，沉得住气。但是在快速发展的时候，从小平同志所说的“什么错误都可以犯，丧失机遇的错误不能犯”的角度来看，这种优点也是缺点。我的前任张济顺书记是一位非常敬业、非常执着的领导，与俞校长一起带领学校可以说是百折不挠，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正是凭着这种精神，我们才得以进入“985”高校二期工程行列。如果我们意识到自己的弱点，把百折不挠的精神也发扬出来，我觉得学校会有非常好的前途。
关于学校将来的发展，我概括了三句话。
首先，以世界一流大学的精神来理解我们的发展目标。说实话，我们和世界一流大学差得太远，我们有些学科是世界一流的，但是整体上我们和世界一流大学差距很大。我概括了世界一流大学的精神：“服务人类，追求卓越”。在中国，我们首先服务中国人民，通过服务同胞来服务人类，但同时要拥有世界公民的胸怀，要用全球标准来理解卓越、追求卓越。我们要以这种世界一流大学的精神来理解我们的发展目标，处理好快速发展和内涵发展的关系，人才培养和大学其他功能的关系，教师教育和综合性研究型特色的关系，个人成长和集体发展的关系。
其次，以改革创新的精神来破解难题。我们有很多难题，我认为最重要的有三个：一是怎么整合资源；二是怎么评价绩效，现在大学排名多，大学里的工作考核和科研考核也存在很多争议；三是怎么落实权力和责任，只有宏伟目标、宏伟蓝图，不落实权力责任是不行的。
最后，以脚踏实地的精神做好党的工作。这是中国大学的一个政治优势，我们不要把它弄成了包袱。在大学发展的现阶段 ，需要有一个先锋队 ，以积极饱满的精神状态创新制度、突破难题、攀登高峰。党的工作不是一句空话，胡锦涛同志讲的“精神懈怠”的危险大学里也有。将来我们的后代会来查我们这一代干了什么，我们要意识到毛主席说的“这使我们感到惭愧”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五十多年过去了，我们能说现在不惭愧了吗， 还是很惭愧。
八、希望《世界教育信息》发展成为一份有品位、高质量的刊物
《世界教育信息》：《世界教育信息》杂志明年将迎来创刊 25 周年。25 年来，杂志始终坚持服务于“教育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最后请您对杂志在新时期如何更好坚持“三个面向”，加强外国教育信息研究，促进我国教育事业科学发展，以更好服务我国教育界，特别是高等教育面向世界提一点看法和建议。
童世骏：我第一个建议是多提供信息，特别是更有针对性的信息。刚才讲整合资源，每个大学都在讲资源缺， 看看怎么尽可能多地争取资源，现有资源怎么尽可能用好，减少浪费。还有评估绩效的问题，现在有各种各样评价，但如何做得更有针对性，更有互补性。还有管理重心下移的问题，怎么下移，下移后有哪些问题，对这些问题最好都提供给读者有针对性的信息。第二个建议是体现品位，希望刊物本身是有品位、有质量的，不要让读者轻易地感 觉到它是粗糙的，是有低级错误的。比如翻译国外的东西，我自己也做一点翻译，深有体会。有的杂志刊登的翻译文章质量一塌糊涂，自然科学我不知道，人文社会科学的翻译，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就上当了，有的干脆就翻错了，质量低下的情况很严重，希望我们刊物在这个方面不要出问题。
